教学做合一下之教科书
生活教育是以生活为中心之教育。它不是要求教育与生活联络。一提到联络,便含有彼此相外的意思。倘使我们主张教育与生活联络,便不啻承认教育与生活是两个个体,好像一个是张三,一个是李四,平日不相识,现在要互递名片结为朋友。联络的本意原想使教育与生活发生更密切的关系,不知道一把它们看作两个个体,便使它们格外疏远了。生活与教育是一个东西,不是两个东西。在生活教育的观点看来,它们是一个现象的两个名称,好比一个人的小名与学名。先生用学名喊他,妈妈用小名喊他,毕竟他是他,不是她。生活即教育,是生活便是教育;不是生活便不是教育。分开来说,过什么生活便是受什么教育:过康健的生活便是受康健的教育;过科学的生活便是受科学的教育;过劳动的生活便是受劳动的教育;过艺术的生活便是受艺术的教育;过社会革命的生活便是受社会革命的教育。
从此类推,我们可以说:好生活是好教育;坏生活是坏教育;高尚的生活是高尚的教育;下流的生活是下流的教育;合理的生活是合理的教育;不合理的生活是不合理的教育;有目的的生活是有目的的教育;尤目的的生活是无目的的教育。反过来说,平日过的是少爷小姐的生活,便念尽了汗牛充栋的劳动书,也不算是劳动教育;平日过的是奴隶牛马的生活,便把《民权训步》念得透熟,熟得倒过来背,也算不了民权教育。没有生活做中心的教育是死教育。没有生活做中心的学校是死学校。没有生活做中心的书本是死书本。在死教育、死学校、死书本里鬼混的人是死人——先生是先死,学生是学死!先死与学死所造成的国是死国,所造成的世界是死世界。
什么是教学做合一
教学做合一是生活现象之说明,即是教育现象之说明。在生活里,对事说是做,对己之长进说是学,对人之影响说是教。教学做只是一种生活之三方面,而不是三十不相谋的过程。同时,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法,也就是教育法。它的涵义是:教的方法根据学的方法;学的方法根据做的方法。怎样做便怎样学,怎样学便怎样教。教与学都以做为中心。在做上教的是先生,在做上学的是学生。在这个定义下,先生与与学生失去了通常的严格的区别,在做上相教相学倒成厂人生普遍的现象。做既成了教学之中心,便有特殊说明之必要。我们怕人用“做”当招牌而安于盲行盲动,所以下了—个定义:“做”是在劳力上劳心。因此,
“做”含有下列三种特征:
(一)行动;
(二)思想;
(三)新价值之产生。
一面行,一面想,必然产生新价值。鲁滨孙在失望之岛上缺少一个放水的小缸。一天烧饭,他看见—块泥土被火烧得像石头样的硬。他想,一块碎土既有如此变化,那么用这土造成一个东西.或者也能如此变化。他要试看。他动手用土造成三个小缸的样子,架起火来把它们烧得通红,渐渐的冷下去,便成了三只坚固而不漏水的小缸。这里有行动,有思想,有新价值之产生——泥土变成水缸。这是做。这是教学做合——之做。
做是发明,是创造,是实验,是建设,是生产,是破坏,是奋斗,是探寻出路。
是活人必定做。活一天,做一天;活到老,做到老。如果我们承认小孩子也是活人,便须让他们做。小孩子的做是小发明,小创造,小实验,小建设,小生产,小破坏,小奋斗,探寻小出路。小孩子的做是小做,不是假做。
“假做”不是生活教育所能允许的。
我也不是主张狭义的“做”,抹煞一切文艺。迎春姊妹和宝玉在荇叶渚上了船,跟着贾母的撑向花溆去玩。宝玉说:
“这些破荷叶可恨!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?……”黛玉说:“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,只喜欢他这一句:
‘留得残荷听雨声。’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。”宝玉说:
“果然好句!以后咱们别叫拔去了。”这里也有行动,有思想,有新价值之产生——破荷叶变成天然的乐器!领悟得这一点,才不致于误会教学做合一之根本意义。
既是这样,那么我们可以说:不做无学;不做无教;不能引导人做之教育,是假教育;不能引导人做之学校,是假学校;不能引导人做之书本,是假书本。在假教育、假学校、假书本里自骗骗人的人,是假人——先生是假先生,学生是假学生。假先生和假学生所造成的国是假国,所造成的世界是假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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